“要好好学习啊”

我有时候在吸烟亭，不时撞上来搭讪的日本男生，他们大都留着细长的剑眉，会如出一辙地向我说着在打工时中国店员教他的中文寒暄语，不时掺杂些“卧槽”之类的脏话，想显得亲切。应该是想拉进关系，之后向我要LINE，但我总是礼貌地笑笑，然后逃之夭夭。 有时候我躲在防火用的逃生阳台上，搭着栏杆四下张望，楼下教师彼此问候，学生三两成群。建于上世纪的教学楼就这样杵在四散分布的人群中，低矮着，像个佝偻的中年人。阳台风很大，总是来不及抽完一整根烟便逃回教室。 我总是这样，在各处抽烟，在各处张望。 想象着明天大概也要骑车经过山坡，经过一排落了满地花瓣的樱花树，经过河流、水草与经常显示红灯的十字路口。途中能遇见野鸭、鹧鸪和各类飞鸟，在到达学校后忙碌地穿梭于各栋教学楼间，追赶消失的下一秒。二十四个小时后，我会继续路过水草与樱花树，继续忙碌地上课。 我忽然发现如此生活没有什么不好，在早晨醒来，在凌晨睡去。我始终不太清楚关于他的事情。从前的事情，现在的事情，往后的事情就更无从谈起。不清楚在我脑海里关于他的所有想象，事实是我想象的一定太多了。他好像时时刻刻都处于一种自造的不安全环境之中，周遭的一切随时会随着他的精神世界要么一同崩坏，要么接二连三地覆灭死去。他会在早上四五点钟，坐在宿舍的沙发上。窗外树枝的影子一点点漫进来，他知道天亮起来了。连续睡眠时间一般不超过三个小时，在一天之中断断续续活着，断断续续入眠。他说他经常会梦见自己牙齿掉光，或者骨头断裂。一次梦境真实，懵懂中醒来给母亲打电话：“妈，我得癌症了。”，被骂的要死。 肉体变成生活的中心，我曾经逼迫自己进入类似的生活状态，不知醒来睡去的分别，只是终日痛苦寂寞，感觉光是存活下去就已经比呼吸还要沉痛。得益于这种生如死死如生的生活，我写出了比平日数量更多的东西。当人在白天缓慢通向一个目的地的过程中快速地、不可追地疲劳，那像是某种东西正离你而去，迅疾、明确、又具有某种永恒性。然后你发现，你失去了你的精神世界。 但我并不快乐，非但如此且极度虚弱。不想去上课，不想出门，不想吃饭，害怕见人。我开始不想知道答案，不想听什么道理。那些道理在我十二岁那年就尽数知晓，而且在前几年我知道了那些问题的答案，但我现在不想知道了。我不想总是担忧自己是否已经跌入深渊，还是已经掉了进去了但自己还不知晓。我不想总是猜测也许自己回不了故乡，注定一生无家可归、浪荡飘亡。在每次见到那只从大连飞到昆明的小黄鸭时潸然泪下。那种在失败、陨落、虚弱、悲嚎中熬着日子的生活，我过过了，不想再过了。 如果如此就必须远离北方的精神世界，那我想我应当现在就做出选择。 相反，我最近逢人就自嘲说自己这学期不知道吃了什么药，感觉在教室里坐着听课很舒畅。在课上或者自习室见到凯中，事实上我在许多地方都能见到他，真好呀。他总是低着头，好像地上长出了宏观经济学的大题解、或者是拉格朗日中值定理的证明过程。他总是平静地、一声不吭地在清晨醒来，品尝每日最新鲜的空气，做着所有他认定好的事，在自习室里待到黄昏日落甚至盏盏路灯亮起时才回家。 前两天痛经，疼得一天吃了四把药。黑暗里手机表面亮起来，我仿佛在黑暗里看到他没有表情地对我说“你这自习室从来没来过啊”，忽然好像知道了一些一直以来被隐藏与掩盖的秘密。 差一点摸到月亮的人，看不起地上的硬币。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大家都认为我是个混吃等死的人，一直有人在劝我「要好好学习啊」「要振作起来啊」「要好好生活啊」，听后觉的无比冷漠，因为光是活着就已经花了我所有精神与力气，所以总将这样的话置之不理。引用去年喝醉后胡乱写的一段便签 【一直溺在水中，一条无法被求证的公式。 有时手脚并用向上翻腾，也许可以露出水面。随着下一个浪打下来，便又溺进去。 掉进深海的鸟真可怜。】 但说来也奇怪，某天考完试，前一天通宵复习，精疲力竭，感觉自己快要不行的当口正好在撞见他。不知道是在什么对话中，他望着我，对我说“要好好学习啊。” 轰隆一声，好像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倒了。因为害怕丢脸而踉跄地捂着脸跑向卫生间，途中眼泪止不住地留下来。 想起unity的《R&M》中的一段话： “我现在明白了，你最吸引我的部分正是我不能和你在一起的原因——你无法改变。我会继续同化一个又一个种族，却永远无法真正完美，但我知道我们在一起的结局：我会失去自我成为你的一部分。最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，这明明是我的专长，而你却毫不费力便战胜了我。” 我总能在他身上看到一些好的力量，这些力量无比闪耀。夜晚回家的路上，感觉整块天空也被这些力量点燃。他看过的书远不足北方的十分之一，可是他聪明、坚定，最差来说，他至少健康。成为一个坚强的人，活得健康，活得久，让爱你的人不难过，对得起你的才能和世界给你的机会。为了一点点指望去辛苦，去展示野心，去走到人前。 这个过程无比伟大，在我心里他是个了不起的人。 于我而言他就像一盏明亮的灯，让我在看到他回我的消息时便想要在日本努力地活下去。 人处于魔幻的世界中，时常分不清硬币与月亮。 在山鸟的啼鸣声中醒来，希望你在身边。